旧画室的晨光

中考结束后的第三个清晨，我终于推开了那扇熟悉的画室门。铁锈斑驳的门轴发出“吱呀”一声轻响，像久别重逢的问候。阳光恰好从东边的窗户斜射进来，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斑，光斑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，落在靠窗的那架旧画架上。画架上还支着我初三时画到一半的静物写生——一个玻璃花瓶，插着两枝干枯的向日葵，旁边摆着一个陶制的小罐子。颜料盒敞着口，里面的钛白颜料已经干结得像块陈年的雪，边缘还粘着半根干枯的画笔。看到这一幕，美术老师当初说的那句话突然在耳边响起：“真正的热爱从来不会彻底熄灭，就像干结的颜料，遇水总会重新化开。 ”

初二那年的秋天，我偶然路过美术教室，被里面陈列的静物画吸引，从此就迷上了画画。每天放学后，我都会泡在画室里，直到管理员来锁门才肯离开。美术老师姓陈，大家都叫她陈老师，她总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，指甲缝里永远嵌着洗不掉的颜料痕迹，有红的、黄的，还有最深的群青。她很少直接批评我们，改画时总坐在我旁边，用铅笔杆轻轻敲我的手背：“这里的明暗交界线要敢下笔，暗部要压下去，亮部才会更突出，就像人遇到困难，得亮出自己的底气，才能撑起来。”我那时候画得不算出众，构图总有些歪，色彩也不够协调，但每次陈老师批改完画稿，都会在角落画一个小小的太阳批注，旁边写着“有进步”或者“再试试”，那些小小的太阳，像一颗颗火种，让我舍不得放下画笔。

初三的学习压力像潮水一样涌来，各科的试卷堆得像小山，晚自习的灯光要亮到很晚。第一次模考，我的数学成绩下滑了二十多名，班主任找我谈话，语气沉重地说：“要分清主次，画画这种兴趣，等中考结束再捡也不迟。”那天晚上，我把所有的画具——画笔、颜料、画纸，都塞进了柜子的最底层，然后在书桌前摆上了厚厚的数学练习册。第二天去学校，陈老师看出了我的低落，她没提成绩的事，只是把我叫到画室，递给我一小管崭新的钛白颜料：“我知道你最近辛苦，但颜料会干，想画的心思可不能干。实在累了，就来画室坐会儿，哪怕只是看看画也好。”我攥着那管还带着温度的颜料回了教室，指尖传来颜料管的触感，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。之后的晚自习，我总忍不住在草稿纸的边缘画几笔速写，画窗外的梧桐树，画讲台上的粉笔盒，那些简单的线条，成了我缓解压力的出口。

那天在画室里，我从抽屉里找出半瓶松节油，倒在调色盘里，用画笔轻轻搅动干结的钛白颜料。随着松节油的渗透，凝固的颜料慢慢化开，恢复了原本的细腻。我找了块干净的抹布，仔细擦干净画架和画板，然后重新拿起画笔，在原来的画稿上补画起来。先给向日葵的花盘补画了纹理，再给陶罐添上阴影，笔触有些生涩，手也有些发抖，毕竟快一年没好好画画了。阳光慢慢移动，从画架移到了我的手腕上，暖融融的。画完最后一笔，我后退两步看着画稿，虽然不算完美，但那些线条里藏着的热爱，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。我忽然明白，陈老师当初给我的不只是一小管颜料，更是一把点燃热爱的火种，不管被藏在心底多久，只要轻轻一碰，就会重新发光发热。离开画室时，我把那管剩下的钛白颜料放在了画架上，旁边留了张纸条：“谢谢陈老师，火种我接住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