红歌班里，嘶哑的合唱

社区老年大学的红歌班总飘着断断续续的歌声，领唱的陈奶奶声音嘶哑，每次唱到《歌唱祖国》的高音部分，都要停下来咳嗽半天。有次我路过教室，听见她对学员说“今天就到这吧”，语气里满是失落。我想起艾青的诗“用嘶哑的喉咙歌唱”，突然觉得，陈奶奶的歌声里，藏着比完美唱腔更动人的东西——那是历经岁月的家国情怀，即便嘶哑，也饱含力量。

后来我才知道，陈奶奶年轻时是文工团的领唱，1959年国庆游行，她站在彩车上领唱《歌唱祖国》，声音清亮得能穿透人群。可十年前一场重病，让她的声带受损，从此再也唱不出高音。从那以后，她就躲在家里，连以前的演出服都锁进了衣柜。社区办红歌班时，主任三番五次邀请她，她都拒绝了，说“嗓子成这样，不能糟蹋了红歌”。

红歌班的学员大多是退休老人，有的连简谱都不识，却每天准时上课。有次我看到78岁的李爷爷在走廊练声，他患过脑梗，说话都不利索，却执着地跟着录音学。他说：“我年轻时候在戈壁滩修路，每天都唱红歌提神，现在唱不动了，听着也舒坦。”这句话传到陈奶奶耳朵里，她沉默了一晚上，第二天就抱着乐谱出现在教室门口，说“我教你们唱”。

教学过程并不顺利。陈奶奶总嫌学员们唱得没气势，自己示范时，高音处的破音让她满脸通红。有次排练《我和我的祖国》，她唱到“我亲爱的祖国”时突然失声，眼泪当场就掉了下来。学员们没有笑她，李爷爷拄着拐杖站起来：“陈老师，我们唱的不是调，是心。”那天下午，教室里没有琴声，只有二十多个老人跟着陈奶奶的节奏，用沙哑的声音一遍遍唱，窗外的梧桐叶都被震得沙沙响。

国庆合唱比赛那天，陈奶奶穿着烫平的旧演出服，领唱时高音处依然破了音，可没有一个人起哄。当唱到“我歌唱每一座高山”时，李爷爷突然举起拐杖打拍子，全场老人都跟着附和，声音虽不整齐，却充满力量。评委老师在点评时说：“这是我听过最动人的合唱，因为每个字都唱进了心里。”陈奶奶握着奖杯，喉咙动了动，说“谢谢大家愿意听我这嘶哑的嗓子唱歌”。

现在每次路过红歌班，都能听见熟悉的旋律。我渐渐明白，艾青笔下的“嘶哑”从不是缺憾，而是历经沧桑后的真挚。陈奶奶和老人们的歌唱，就像穆旦说的“带血的拥抱”，是对家国最朴素的热爱。那些不完美的唱腔里，藏着一代人的青春与坚守，在岁月里回响，告诉我们什么是真正的家国情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