爷爷的鼓板,未凉的腔
来源:好师来语文学习作者:好师来整理
爷爷的紫檀木鼓板放在八仙桌最显眼的位置,红绸布包了一层又一层,可我从没见过他完整唱一段鼓书。去年校庆要办非遗展演,我软磨硬泡让他登台,他摩挲着鼓板上的包浆,喉咙动了动,却只挤出一句“唱不动了”。直到我在旧木箱里翻出泛黄的节目单,上面“李敬山 鼓书《岳飞传》”的字迹还很清晰,才懂他不是唱不动,是心里的滋味太复杂,像艾青笔下那嘶哑的喉咙,满腔情愫不知如何开口。
爷爷年轻时是十里八乡有名的鼓书艺人,爸爸说,以前村口老槐树下,每次爷爷开唱,板凳能从树根排到巷口。可后来娱乐方式多了,听鼓书的人越来越少,最后连祖传的书场都改成了小卖部。有次我撞见爷爷在小卖部后院练腔,刚唱到“怒发冲冠凭栏处”,突然被买烟的人打断,他慌忙收起鼓板,像做错事的孩子。从那以后,他就很少再唱,只在没人的时候,对着老槐树比划手势。
校庆展演前一周,我把爷爷的老听众们都请来了,有拄着拐杖的张奶奶,有曾跟着爷爷学过鼓点的王大伯,还有当年总抢前排板凳的邻家叔叔。大家围坐在院子里,张奶奶说:“敬山啊,我还记得你唱《岳母刺字》时,我哭湿了三条手帕。”王大伯掏出珍藏的旧唱片:“这是你二十年前的录音,我每天都听。”爷爷看着熟悉的面孔,突然拿起鼓板,“啪”地一声打响,干裂的嘴唇动了动,却还是没唱出来,只是眼里泛起了光。
展演当天,后台候场时,爷爷反复调整领结,手指在鼓板上轻轻敲击。轮到他上场,聚光灯打在身上,他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,突然朝我眨了眨眼。鼓板轻响,熟悉的腔调从他喉咙里滚出,虽不如年轻时清亮,却多了几分厚重。唱到“八千里路云和月”时,他声音发颤,却越唱越有力,最后一个尾音落下,台下掌声雷动,张奶奶抹着眼泪说:“这腔,还是当年的味儿!”
下台后,爷爷把鼓板递给我,说:“以前总觉得没人听了,唱着没意思,现在才懂,只要有人愿意听,这腔就不能断。”我摸着鼓板上温热的触感,突然明白老舍笔下那“开不了口”的滋味——不是不愿唱,是怕坚守的东西被辜负。而爷爷最终的开口,就像穆旦说的“带血的拥抱”,是对传承最执拗的坚守。如今每次家里来人,爷爷都会主动拿出鼓板,虽然有时会忘词,却总会笑着说:“唱错也得唱,这是老祖宗的东西。”
上个月,社区请爷爷教孩子们学鼓书,看着孩子们握着鼓板的小手,爷爷的唱腔格外洪亮。我突然懂得,那些艰难中的沉默,从来不是放弃,而是等待一个能共鸣的听众。就像爷爷的鼓书,即便沉寂多年,只要有人传承,那腔那调就永远不会凉,在岁月里唱着最动人的坚守。
